视觉艺术沪上游记

第一部分:

上海双年展自然又登台献艺了,顾名思义,两年一次,要说天时今年居然在黄金周盛大华丽隆重开幕。

之前一天去新单位,这样的一个不甚舒坦的空间也办了些许学术活动,虽然从不惮摆脱租界区现今弥漫的小情小调资本味儿,这次“蜂蜜文库当代艺术书系”速度挺快,高士明《行动的书》一翻看,才恍然大悟原来高老师也已经策展十年,当年学校不多见的高老师想必是忙于策划各种展览了;另外今年诚邀加盟的Boris Groys,其文集Going Public 也迅捷地被翻译成中文,开场直面“当代艺术”这个艺术青年热衷讨论、学人则心存芥蒂的一个大烂词,Boris谈及其中的“当代”是什么时候被我们如此地从字面上地去意识到并精心经营起来,“why never ever before our time , the notion of contemporary never appeared?why are we so aware of this contemporarity?”于是回想起Boris在Comrades of Time(译为《时代的同志》)一文中阐述关于当代艺术的“时间性”问题,引用了几列作品,最后附了一张马远的《山径春行图》,“触袖野花多自舞,避人幽鸟不成啼”的意境悦然纸上,放在英文写就的关于当代艺术理论文章里确实好看,虽然Boris是母语是德文。又想起最近看的Corinna Belz’s 拍摄的Gerhard Richter Painting纪录片,从老头儿七八十年代执画笔的影象一直到现在聚光灯下的名人风范, 从绘画角度来说,里希特80高寿,已然量产寂静又激进的抽象画,那宽毛刷子在画布上游移的效果让人没法不联想书法,在我们这个时代的画家——年老了就一定要走向抽象么?抽象的意趣固然妙,欣赏二维画面终究感觉中国的水墨可以是一切的终点;再一想,艺术家——活得长寿要紧,在这个世界上多占据一些时间,梵高、徐渭这样的画家都一去不复返,“旷世杰作”只适合在低质量的艺术史写作中出现,艺术,要么与时代为伍要么翩翩然作古。

没有仔细听完Roy Ascott 的新书The Future is Now的介绍便匆匆离开,觉得总是可以看书而识人,而且话说“未来就是现在” ,几步之遥的另一处有件事情却过时不候 ——长乐村,Chris Connery的家毗邻丰子恺旧居,巷弄一进,恍如隔世,上了楼是完全不同于先前那副学术外貌的另一种场景:激烈的中文讨论,草台班的剧场理念,年轻参与者的都市行走心得, 巷子戏之于每个人的切身感悟、 心理地理的学术支撑、都市小巷深入简出、低调沉静的行走、情境的建构、行为的埋伏、听觉视觉嗅觉味觉的感官训练 ,Chris在场所说“参与者虽然背后的意识形态动机各又不同, 但热情都值得肯定”。 一张行走路线摆出来以后,是租界一块区域的生动地图,从邻里旧屋出发,横穿高架,又回到巷弄深处——有艺术家的用心,也有舞台剧表演者的关注,也有教育家学者的体察。工作坊的讨论, 大家从清明上河图中的节日行走聊到flaneur的现代都市漫游,从日常生活的街道穿行到有意识地互动公共空间,“退耕小筑”,时空诗性,个人化的城市生活方式也许是可能的,心理地理的漂移转向中艺术行动者的建构也许是可能的。对上海这个从历史层面来看,还具备些许时空层次的城市来说,通过行走是可以承载发现和创作的。巷子戏此次地理范围既覆盖历史遗迹,也揭示资本市场大刀阔斧披展出来的都市伤痕,异化和精神分裂隐匿在街角巷尾和摩登高楼的栉比之间,形成可以和如火如荼的双年展对峙态度的事件。

结束了巷子戏的讨论,当天晚上在德国文化领事馆参加“惯例下的狂欢”(Alternatives to Ritual),一遛展览之后迎来了人生比较极限的一次行走——一个法定黄金假期的都市体验在在那一刻被抽离出对城市本身的常规感官认知,快乐的享受国庆假日的对上海充满好奇和旅游热情的游客们推搡着, 携家老小、头戴夜光小兔,喜庆热闹此刻绝对属于中国人,游行式狂欢与殖民建筑的冷峻霓彩之间,是黑压压的人影攒动,踩踏在战争血洗过的街道上,亦沐浴在奢侈品橱窗辐射出的灿烂光辉之下,挤推呼吸着摩登都市的欢愉,月光朦胧的Palace Hotel(现为上海斯沃琪和平饭店艺术中心)在特警们的列阵之下稍嫌滑稽,1937年这里见证的是另一种骚乱。于是汗流浃背面目狰狞地才穿过那老式的旋转门进入了厅堂,建筑外立面的迷人性感一下子被惨白的照明和Swatch各种watch的陈列所驱散,躲进电梯直达顶楼,路过蒋介石当年婚宴包厢,走到阳台迎来一派香槟夜色笼罩的吧台,眼前是沪上最奢侈的景致,这一线迷人性感的建筑群冷眼对峙着万人攒动的外滩,黄浦江浑浊依旧,暗流涌动在一轮巨大的如道具般的明月之下,露台上异域的bartender上前问我和朋友们需要什么酒水,不久住在四层的参与斯沃琪艺术驻地项目的一些艺术们也上来加入我们, 稍稍坐定,他们却频繁查看自己的手机,原来这个时刻是欧洲的早晨,那边的亲人们开始起床了,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我看着他们,心里念叨其实每更斋舍亦思亲。于是于我来说,这样的一个传统节日的浓稠沉淀被城中艺术那些事解构地七零八散。一路骑自行车从外滩返回法租界又是要越过千人,睡意已浓,而城市才刚刚苏醒,如谁的歌词说得“The city comes alive,it simmers in the night, it`s wounded with desire.”

十一黄金,树影婆娑,阳光好得让人迷醉,晚上先赴外滩的Glamour Bar,这样一种新书发布总是那么的彻骨地高格调却又完全不着调子,外面千人拥挤熙攘的外滩和六楼高高格调的吧台,洁净安静的空气和香槟革履的讨论艺术问题, 外宾们彬彬有礼地聆听关于当代视觉文化各种自说自话的症候、决心和成就,Institution for the Future是此次活动发布的新书,试图探讨文化机构在未来的不同可能性。结束之后人们都纷纷要赶赴接下来双年展的开幕式,下了楼尽花了很久才从水泄不通的广东路到达百米不到的外滩,沿外滩一路穿行南下冲到了发电厂,大烟囱毅然挺峻,霓虹18度提醒着我们这是多么舒爽的秋夜,上到了顶楼,发现灯光已然是照射出一片盛大开幕的气势,于是熟悉面孔开始绽现,邱老师抱着女儿有如小时候看联欢晚会般煽情地问女儿想不想爸爸,女儿稚嫩害羞被捧在手里。看见老康(Chris Connery)和他打了招呼,老康说你来晚啦,错过了一个行为艺术, 刚刚有一个人扮成许江进行演讲,“What? ””No,just kidding,确实是许院长在发表讲话。”这当然是康老师的晦涩笑话……东张西望,冗长的各种讲话,妆容浓厚的美女主持人声情并茂着,结束人群渐渐散开,然后响起的是任何一家酒吧都会开到最大的techno音乐,把每个沐浴着上海高地绝佳夜色的我们——这群艺术动物都给唤醒了一般,“双年展”在这样的声觉体验下突然变异成一种非常诡谲的概念——无关艺术,甚至无关娱乐大众,在顶楼随着晚风、节日夜景飘散了。双飞们吃完烤肠喝饱酒水,和我们一起向好奇许久的烟囱跑去了, 只因这空间不可以错过,这空间里面的艺术作品更不可错过。

这里说起地利,双年展从前身为跑马总会的上海美术馆撤离,进驻了旧热电场,地理上偏离市中心区域,南移靠江,借力高耸入云的大烟囱,对望大红中国宫,南市电厂的工业遗址,交通也算是方便,老远处便能靠着那烟囱辨识方向,中山南路一路顺畅, 在离开展馆之后则无处觅车,需要徒步到主干道,这一切似乎都符合普通老百姓的艺术地理感觉——远离闹市,清高自傲。再说占据这个烟囱的作品,Roman Signer秉承他一个老小孩一贯的幽默机智。空间在这里被挤压塑造,而时间在作品的呈现中沦为一场凶杀的旁观者,作为观者的我们在被大烟囱高度封闭的纵向空间挑战了生理体验的同时也过了把殖民工业命脉的内腹感官刺激的瘾。

未完待续。。。